兩次搬新家,都請一家地毯公司換地毯。
工人在白天我上班時來工作,我回去時已舖好。又一次是四、五即收工,第二天再繼續做完。因此,並未和工人照過面。
檢查每個角落,看地毯是否釘牢、拉平了。有問題打電話和服務人員交涉,也並未和工人說過話。
有一回,發現新好的地毯有鬆動跡象。請地毯公司派人來修。把時間安排在週末,因為這時必須自己向工人明白指出,差錯在何處。
名叫拉斐爾的工人,週末上午九點來到。如同許多勞工階層,是墨西哥裔,會說簡單英語。四十多歲模樣,長相倒比一般工人斯文乾淨得多。
他看到毯面鬆動處,隆起如小丘,臉上似有些赧然;可能他是這家公司主要地毯工吧。隨即他打開工具箱,取出一根兩隻手臂寬的粗木條。我正好奇他要做什麼,只見他跪了下來,將木條放在隆起處,一端抵住牆,然後用膝蓋不斷推撞另一端。這樣推撞數下,他額上就冒汗珠。
原來,將地毯舖平是要如此費力的。
拿可樂請他喝。他喘個氣,連飲數口,用不純熟的英語說:「地毯的工夫都在這裡。」
又做手勢,要我試試,用膝蓋推撞木條。我沒試,但心想:這樣的動作會使膝蓋發痛吧?
不料一個月後,發現地毯另一部分也有鬆動隆起現象,心裡老大不高興。雖說地毯厚,較不易拉直扯平,但材料及工錢可也比普通地毯貴許多呀!
週末,拉斐爾來了,還攜家帶眷的。他一進門就說:
「本來計畫帶太太小孩去海邊,老闆說你們很急,一定要週末修好,所以把他們一起帶了出來。做好若時間早,還是可以去。」
一面安撫似的,對一個抱著嬰兒的胖婦,用西班牙語說著話。胖婦面無表情點點頭,逕自在院裡涼棚坐下,執意不肯入屋。
十來歲的大女孩看來頗懂事,用英語對我說:
「媽媽一天到晚呆在房子裡,週末就想出來透透氣。」
原來女孩已念八年了。接下來的幾個分別是十歲、七歲、五歲和去年剛出生的小瑪雅。
進屋看到呈波浪狀的鬆處,拉斐爾輕呼一聲:「上帝!」面有愧色說:「抱歉,前個月我一直生病,大約力氣不夠,傷起氣喘,真辛苦!」
本想呵責,他這樣說,只得把到口的話嚥回去。難為他為一大家子人,生病唯有強撐。院裡,七歲和五歲的男孩四處亂,胖媽追也追不到,只能坐涼棚木椅上,翻看我拿去的雜誌,偶爾抬頭斥喝兩聲。
拉斐爾拿出粗米條,如上次一般賣力推撞,又叫我試,我說:「我明白,這是很吃力的工作。」他似乎有點感懷,說:「勞力的事,不知做到什麼時候就做不動了──想當年在墨西哥,我是小學老師哩。」
難怪長相絕非粗那型。「怎不做了呢?」
「鄉下人都往城裡謀生,小學只好關掉。在大城裡也不易找到工作,便又偷偷跑來美國。大赦時才終於拿到綠卡。」
是許多墨裔工人相似的遭遇吧。
「來美國後,孩子一個個出生,想進修也不成了,現在就盼他們趕快長大……」
也是許多來自各地移民的寫照吧。
他用破碎的英語斷續說完,兀自屈身碗地,把膝蓋用力頂撞木條,一下又一下……。
完工後,我給他二十元小費,他十分高興:
「我可以帶他們先去吃一頓豐富的墨西哥炸雞,然後去海邊。」
他走向屋外等候的妻兒,顯然是說明了出遊計畫,大家都雀躍萬分。
拉斐爾適才的憂鬱也一掃而光,一家人觀觀喜喜地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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